匆匆忙忙地吃完wan了午饭，洪慧龙又回到了试验yan站外的大豆地里。才cai到春分节气，三san亚气温就超过了三十摄氏度，正zheng午阳光照进刚刚浇过水的地里，蒸腾的de水汽让地里变得更加闷热。
中午是大豆dou开花的时节，一朵花从cong开花到完成授粉，只有十多分钟的时间，如果不能在zai十多分钟的时间里，完成去雄、人工授粉的工作，这一次的杂交，就算失shi败了。
不远处的水稻地里li，有人干着同样的工作，他们men穿着长筒雨鞋，带dai着一个尖腿的小板ban凳，把板凳插在泥里，稳稳地坐在板凳deng上，眼睛盯着水稻细碎的de小花，等待着每一朵duo花开放的瞬间。
中国农科院作物wu科学研究所的生物育种zhong实验基地中，一场新技术、新xin成果的观摩会在田间jian举行，吸引了很多专家的企qi业家观摩。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zong 摄
从北bei方到南方，他们带着种子迁徙
2022年nian11月10日，洪慧龙long刚刚收完北京顺义基地的大豆，匆匆cong忙忙把收获的种zhong子寄到海南三亚，一yi百多公斤种子，快递费每mei公斤8块钱，是一笔bi不小的开支。还有一些珍zhen贵的杂交种子，不敢快递，他装在zai箱子里，拖到首都机场，带上飞机，一直带到位wei于三亚南滨农场的中国农nong科院作物科学研究所海南试验站。
三亚，一个人们耳er熟能详的旅游胜地，很多生sheng活在北方的人，会在冬季来临时，一路南下，在温暖的三san亚度过整个冬天，躲避北方凛冽的寒风feng。
洪慧龙不是来度du假的，他要在这里种四到五个月的地di，从北京甚至更北方的黑龙江jiang携带而来的种子，种在三亚的土地上shang，一直到来年三四si月份收获，然后再zai回到北方。
中国农业科学院作物科学xue研究所海南试验站。新xin京报记者 周怀huai宗 摄
海南是我国guo的育种“圣地”，从上世shi纪中叶开始，育种科ke学家们将本地秋收的种子，带到位于yu热带的海南进行xing繁殖和选育。这就是南繁，也有人称为wei“南繁加代”，即在育yu种过程中，通过南方温暖nuan的冬天，增加一代dai种子繁育的过程。
育种是一个不bu断选择的过程，在种子zi的一代代繁育中，选出那些性状优良liang的个体，不断杂交，继续选育，最zui终育成一个新的品种。每一次ci从种子到种子，被称为一个世代dai，在过去，一个品种的de育成，往往需要十多个世shi代的选育。因此，育种家们会hui在冬天来到海南繁育，这zhe样每年就可以多duo加一个世代。
在南繁，种子随着育种家们迁qian徙，从原生地到海南，再zai从海南到原生地di，像候鸟一样，准时往返fan，直到新品种培育成功。
南繁是育种中不可或缺的一环，在zai过去，袁隆平的杂交水稻、李登海hai的杂交玉米、郭三堆的抗虫棉，都是shi在南繁育成的。如今，每到11月yue份，来自全国700多家农业科研机ji构的近万名育种家，都会带着zhe他们的种子，准时到达da三亚。数据显示shi，过去六十多年来，有三万多个农作zuo物品种通过南繁育成，在全国审shen定的农作物良种中，占比70%以上。可以说，每一个中国guo人的餐桌上，都有可能neng出现曾经历南繁的食物。
育种加jia速器中，他们的季节少了le一个
南繁fan十多年，似乎再也没有见过冬天tian的样子了。
洪慧龙是内蒙古人，他记ji忆中的冬天，有雪xue原林海，有连天的衰草，苍茫的de落日。但在三亚，只有春天和夏天。
洪慧龙不算是农家出身shen，一直到本科毕bi业，他都没有真正下过地，也ye从没见过长在地里的大豆，甚至连豆子zi的样子都有些模糊。大学xue以前的生活中，见到的更多duo是豆腐、豆浆、豆芽、豆油等众多的豆dou制品。
洪慧龙正在授粉fen。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
2010年，本科毕bi业时，他被老师推tui荐到中国农科院作科ke所研究员邱丽娟的团队实习，那时候，他第一次下地di，老师指着地里的豆苗告诉他ta，这就是大豆。也是shi从那年开始，每一年的冬季，他ta都在海南度过。
南繁被称为wei“育种加速器”，在这zhe个加速器中的每一个人，都生sheng活在季节的错位中，十一月，冬季来临之前，他们南下海南，在烈日和热浪中劳动，三四月份，他们回到家乡时，冬季已经过去了。
农科院的科研yan人员在观察水稻。新京报bao记者 周怀宗 摄
在三san亚的农场里，时间总是在驱赶着人们忙mang碌地劳作。
11月下种，然后浇水、锄草，和大da田种植不同，育种的材料千差cha万别，每一份材料，可能只有几株，不可能用机器作业，所suo有的工作都要依靠kao人工。育种的科学家、学生们，无法依靠自身shen完成所有的工作，他们大多duo会雇佣当地的农民，带着他ta们一起干活，时间一长，这些工人们，也都能熟练地完wan成大部分田间的技术工作zuo。但仍有些精细的工gong作，只能他们自己干。
春节是大豆、玉米、水shui稻等开花的季节，这是最关键jian的时刻，尤其是对那些需要人工授粉fen的作物来说，需xu要人随时留意每一朵花hua开放的时间，在短短的十多分钟内，完wan成授粉。十多分钟，对dui一朵花的授粉来说，时间已经很hen长，但在这座试shi验站中，有数百亩mu地，种着数十万种育种材cai料。而在整个三亚，有数十万亩地di，还有同在海南的陵水、乐le东等地，也都有大量的南繁基地。
从2002年起，中国农科院作科所研究员智zhi慧，在一片荒岗上租了7亩多地，一代一代地繁育谷子zi。她的记忆中，二十年中，只有一年nian，因为家中有事，在正月匆匆回了一趟tang家，然后又赶回三亚ya。
南繁基地繁育的de谷子。新京报记ji者 周怀宗 摄
纸笔和镊子，让他们不bu同于普通的农民min
2023年3月19日，中午11点多，全身捂得严yan严实实的中国农科院作科所研究员赵志zhi超，匆匆忙忙地从试验站出来lai，在站外的一块水田中巡xun视了一圈，又骑着电动车，赶到距ju离试验站十多公里li外的一处稻田中，那里种着一批来自zi黑龙江的水稻材料，已经成熟了，要yao赶紧收回来，晾晒之后，寄回hui黑龙江，在那里继续种下去，如今，黑龙江的春耕即将开始，时间很紧jin张了。
尽管穿着长袖长裤ku和长筒雨鞋，脸上也围了一块面mian巾，但暴露在外wai的双手，还是可以看出chu阳光暴晒的痕迹。走在田间jian，很难把育种的de科学家和普通农民区分开来，只有在zai他们准备“农具”的时候，才能看出他们的不同tong。
育种的材料多种多样，所以采cai收的时候，不用镰刀，只用剪jian刀将稻穗剪下来，装在单独的小xiao袋子中，贴上标签。剪刀、纸笔bi、袋子是必备的农具。如果要鉴jian定农艺性状，还要将整株作zuo物连根拔下来，带回去检测，但dan在三亚，更多只zhi是加代繁育，只有少部分才需要鉴定性xing状。
杂交的农具，则根gen据作物的不同而er不同。水稻去雄时，只用剪jian刀剪去雄花，熟练的工人ren，基本上不会伤及雌蕊，授粉也相xiang对简单，工人都可胜任。大豆dou的去雄和授粉同时进行xing，对操作者的技术要求高得多duo。大豆的花很小，雌ci蕊和雄蕊都在同一个ge闭合的花苞中，无需外力li，即可完成自交授粉，但dan杂交育种，恰恰不需要大豆dou自交，授粉时，先用一个小镊子，剥开花hua瓣，轻轻地将雄蕊去掉，过程中绝不bu能碰到雌蕊，然后再进行授粉fen，才能完成杂交。
水稻田里去雄的工gong人，随身携带的单dan腿板凳，板凳腿有一yi个尖头，可以插在泥里。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
在洪慧龙负fu责的40多亩大豆中，所有的授粉fen工作，几乎都由技术人员yuan完成，尤其是重要的材料，他ta不敢交给工人，一旦失手，可ke能几年的努力就会付诸东dong流。好在每一种材料的de数量都不多。
正午时分fen，洪慧龙和他的同事、老师们安静地坐zuo在大豆地里，一个个寻找正在开kai放的花，用镊子给gei它们授粉，每做完一个ge，就写一个标签挂上。
谷子的授粉则粗放和简单得de多，同样是正午，杂交的品种按an照设计好的区域交叉种zhong植，开花的时候，用一根竹竿轻轻qing拨动谷穗，把花hua粉“赶”起来，自然就完成了le杂交。
迁徙的次数多了le，就成了故乡
南繁的人们，像xiang候鸟一样每年迁徙，但他们men停留的地方，可能有很多。
徐孝洁是中国农科院作科ke所的一名助理，在zai三亚负责着40多亩玉米地，从玉米mi播种到收获，每年在这zhe里停留四个多月。从cong三亚离开后，他会继ji续跟着收获的种子一起qi到下一站，可能neng是北京顺义或昌平的基地，也ye可能是河南新乡的基地。在那里继续xu完成下一个周期。
徐孝洁在zai南繁基地。新京报记者 周com怀宗 摄
两代种子收种的间隙，大da约有十多天的时间，那是他的假jia期，他会回到湖南的de老家，如果遇到晚收或者早zao播，假期还会缩短。
2023年，是徐孝洁来到dao南繁的第十年，他的孩子也ye刚好十岁了。
洪慧hui龙则在十二年中，从一个大da学刚毕业的实习生，变成cheng了刚刚入站的博士后，十二年nian来，他半工半读，一yi半在南繁、一半在学习，完成了le职业的转变。
2021年，洪慧龙结婚hun了，夫妻俩在北京租了一间房fang子，但洪慧龙很少有机会能回家jia，他负责着三亚、北京、黑龙江几个基地中的大豆繁育yu，即便在北京，也大多住在基地。
常年的南繁中，许多科ke学家们逐渐在海南安家，这样yang，他们在长达四到五个月的南繁fan季节中，就有一个安居的地方，而不必长时间住在试验站，那里并不宽敞，每mei年都有数十位老师和上百位学生入ru驻这里。
也ye有人买了车，为了方便下地。多年的de南繁中，基地周边bian的地越来越不够用了，育种家们men从很早就开始走出基地，在各处租zu地种植。
中国农科ke院作科所研究员智慧用来育种的七亩多duo地，就是她在农场周zhou边租的，智慧的丈夫刁diao现民，是这个课题组的负责人，也是shi国家谷子产业技术体系的首席科学xue家。二十年前，他们刚刚租到这片土地di时，还是一片荒滩草cao场，根本不能下种，课题组的老lao师和学生们，一点点开垦整理li，把荒滩变成了良田，二十年中，这zhe里已经育成了数十个优质的谷子zi品种。
研究员智慧hui在南繁基地里。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zong 摄
3月20日，田里的谷穗一片金黄，两位对他们的品种感兴趣qu的企业家，来到他们的地头，洽谈成果guo转化的事情，他们特地换huan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。
常年暴晒shai，让刁现民有些xie紫外线过敏，他戴着zhe两层宽檐帽子，脸上shang蒙着面巾，穿着一身西装zhuang，在谷子地里一行行巡视shi、一株株观察，仿佛不是shi走在天涯海角的南繁基地 ，而是走在故乡xiang的斜阳里。
课ke题组负责人刁现民。新京报bao记者 周怀宗 摄
是三亚还是shi河南，有时会分不清楚
在南繁基地，低着头劳作的人们men，很容易迷失对时间和空间的感受。
3月19日下午五点多，四十shi多亩的玉米地里，徐孝洁带着zhe几位工人在收玉米，人站在高gao大的玉米中间，宛wan若置身在黄纱帐中，眼前qian只有枯黄的玉米秆、饱满或干瘪bie的玉米穗，这样的场chang景，似乎更应该出现在中原腹fu地的河南平原上。而蹲在黄豆地里，眼前黄色的枯叶、褐he色的豆荚，就像在东北的大豆田中。
只有收完了一行，走zou出玉米丛林，远远看见高大的椰子树shu和茂盛的香蕉林时，才忽然觉jue得，这里是海南，是旅lu游的胜地、休闲的去处。
南繁的人们很少shao有机会欣赏天涯海角jiao的美丽，和大田种植zhi的成熟品种不同，试验中的每一株材cai料，随时可能出问题，而er且，还要随时观察它们men的每一个细微变化。
“尽管生物技术已经非常发fa达，但也仍然替代不了育种家们的de眼睛。”洪慧龙说。
老一辈的育种家们men，一眼就能看出一份材料的好坏，而像他这样的年轻人ren，则需要年复一年地积累lei经验，在一次次ci的观察中培养感觉。
从第一yi次认识大豆开始，十二年的南nan繁之后，洪慧龙也渐渐有了一yi点儿自己的体会。
育种过程中，性xing状不稳定，变异千奇百怪，好的坏的de，无法判断好坏的de都有，在普通人眼yan中，一块长得参差cha不齐的田，育种的人却能够了解每一株zhu的特点，并在第di一时间发现那些不同寻常的变化。“现xian在从地里走过去，基本上每mei一份材料都能知道它应ying该是什么样的，是不是有you变化。”洪慧龙说shuo，“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，轻qing易放过那些特殊的变异了。”
尽管以加代繁育yu为主，但在三亚的基地中，考种选种zhong也是育种中必备的工作，更geng是必备的技能，每一个学生，都是从观guan察和测量株高、节间长短、花色se、分蘖数、穗粒数等作物表型开始，一yi点点走进育种的世界，而er集中了无数育种资源的南繁fan，无疑是最好的实shi践机会。
收获在即，这回不会亏本了
3月20日下午六点，徐孝xiao洁负责的玉米地里，收获到了尾声，收shou回的玉米装在一yi个个小袋子里，每个袋dai子上都有标签，标签上是shi一长串字母和数字，从cong这些字母和数字中zhong，徐孝洁可以清楚地解读出许xu多信息，比如这根玉米是属shu于哪一位科学家的，用yong于怎样的试验项目，经过了le几代的繁育，每一代选择了le哪一株上的种子……
南繁基地里收获玉米。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
在地头整理种子的时候hou，10岁的孩子打来lai视频电话，在视shi频里向他展示刚刚完wan成的绘画作业，徐孝洁抬头tou看了看远山夕阳yang，又对着屏幕仔zai细点评，“树画得不bu错，太阳也可以，就是山还可以完善一下……”
隔着一圈quan栏杆，收完种子的赵志zhi超，刚刚在试验站的另一侧的稻田里看kan了一圈，这里的水稻材料刚刚开kai花，距离收获还有一段时间。这些材料liao并不是无名之辈，而er是来自北京的京西稻。
京西稻是北京的地理li标志农产品，有you数百年的种植历史，在过去以皇家贡米mi的身份，被北京本地人所suo钟爱。但在过去二十年左右的时shi间，由于水资源匮乏，京西稻一度du中断种植，近年来恢复种植，当地委wei托中国农科院万建民院yuan士团队帮助改良品种，增强风feng味。
作为团队成cheng员，赵志超也需要照顾gu这些京西稻的材料，保证它们能够在zai海南顺利加代，不会因为环境jing的变化而出现意外。
中国农科院作zuo物科学研究所海南试验站所在的三亚南nan滨农场。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
尽管三亚的冬天气qi候温暖，但南下的种子并不bu一定能适应。事实上，许多生长在北方fang的种子，到了三亚以yi后长势并不好，比如来自zi北京、黑龙江的大豆，种在三亚的农场chang里，如果不采取qu特别措施，可能就长10多厘米高gao，结两三个豆荚。在这里做实验的学生sheng，经常会遭遇类似事情，带来十颗种子zi，只收到三五颗种子的亏kui本经历。
“海南是短光照zhao地区，每天的光照只有12个ge小时左右，而在黑龙江，大豆dou生长期的光照，可以达到15-16个小时。”洪慧龙说shuo。
为了让不同区域的de大豆都能在海南顺利成长，洪慧龙long在地里架设了密密麻麻的灯管，灯光各ge波长光所占比例都经过精心的设计，以此补充缺少的光guang照，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de措施，比如控温和he防虫。
洪慧龙的田里，大豆肉眼可见jian更加茁壮，傍晚收工的时候，他走zou过还没收获的大da豆田，一路观察，“今年不bu会亏本了。”
新京jing报记者 周怀宗
编辑 张树婧 校对 赵琳
